20岁的时候,你在做什么?
是忙着奔赴一场青葱爱情,是准备考研的挑灯夜战,还是对未来的举足无措,这些都是大学里青涩面庞之下的普遍状态。
可有的人却选择了寂静的分叉路,只身走出校园,探索未知的旅途,只为看到远方的星辰大海。
2017年4月15日,一个稀松平常的周六。对于爱奇艺体育的解说员王正坤来说,却是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。当午夜钟声响起,红色指示灯亮起,20岁的他迎来了人生中第一场足球解说,对阵双方是狼队和布莱顿。
2个小时后,他连更两次朋友圈。底下有人回复到:“恭喜!你真的做到了,我们中最早实现梦想的人。”如今留存在2017年的动态只剩8条,它们全部都是关于足球、关于解说。
那一天,距离他拥有这个梦想仅仅过去了4年。速度之快,令人惊叹。对于本人来说,却非如此。“我觉得基本在预期之中,2016年担任编辑实习生的时候,就想应该有机会去兼职做解说,没曾想等了快一年的时间,对我来说真的挺久的。”
那一天,距离这个梦想的萌芽已过去16载。
一、梦的开始
2001年,对于中国人来说注定是无法忘怀的年份。入世成功、北京申奥和国足出线,成为家喻户晓的年度三大新闻。
全民看球成了那个年代的国民级爱好和精神食粮。01年的十强赛,于根伟的破门,让神州大地热泪盈眶。足球,第一次闯入王正坤的世界。
1年后的韩日世界杯,举国关注。6岁的王正坤被爸妈带着一起看球,电视里是国歌的热血激昂和巅峰一代的风华正茂。荧屏外则是中国之队海报,23人从左到右,由前至后,依次排开,每人底下都会对应的名字。
三天后,王正坤发现1到23号的球员自己都叫上号了。“当时海报贴在家里,我没有刻意去记,事后发现能念出来了,可能是天生记忆力还不错。而且这是特殊的天赋点,对足球我能记得很快,但让我背单词就特别慢。”
两周的时间,3场比赛,国足一场未赢,一分未拿。汉城世界杯体育场,红色失意而归,足球热从顶峰跌至谷底。许多中国球迷败兴离开,包括王正坤的父母。
常言道,父母是孩子的最好启蒙老师,言行举止都影响着下一代。孩提时期的兴趣爱好很大程度源自父辈。凡事都有例外,王正坤是其中之一。
父母忙于工作,02年之后几乎不看足球,但儿子却因为10强赛和世界杯的不期而遇,慢慢与足球结为朋友。
04年的葡萄牙、06年的德意志、10年的南非,他的视角从国内扩大到国外,从亚细亚延展至欧罗巴。通过电视里激情洋溢的声音,他了解到足球不仅是国家间的对抗,更是城市间的竞争。
五大联赛、欧冠欧联,他渐渐变成忠实的第十二人。2011年,15岁的王正坤第一次有了中国队之外的主队情结。这支球队不像曼联利物浦有着昔日的光辉岁月,也没有伦敦群雄的家财万贯和光明未来。它位于欠发达的英格兰中部,是30万人口小城的共同信仰,中文世界里俗称为狼队。
“之所以成为狼队球迷是因为10/11赛季的很多场比赛,当时我狼联赛倒数第一,2月份有场比赛2比1爆冷曼联,当时红魔可是领头羊,终结对手29场联赛不败。那个赛季,我们还赢过利物浦切尔西等强队,那种不屈的顽强斗志慢慢让我着迷。”
从此,狼队成了王正坤的牵挂。受限于版权的影响,每个赛季北京地区能看到狼队的比赛转播凤毛麟角,8到10场比赛已是一整年的极限。
更多时候,王正坤只能通过报纸杂志来兑现自己的所爱。在学校里,他会用棕色的笔墨在桌上画出狼的模样。在家里,笔盒、书包、电脑、桌子贴满了狼队周边。
虽然相聚万里,未曾谋面,但思念处处可见。狼队,填满了王正坤的精神世界和青春年少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人生大考近在咫尺。此时,关于志愿、关于未来都成为了人大附中里的热议话题。
2013年,高二晚自习课间的一次聊天彻底改变了王正坤的人生轨迹。
“当时我无意间跟一位同样喜欢看球的朋友聊着未来的职业。”突然,王正坤脑子里闪过一束火光,恍惚间点亮了幽暗不明的未来。“我们既然这么喜欢看球,为什么不去尝试当个解说呢。”
令他没想到的是,往后的10年,这颗梦想的种子能破土而出,长成大树,独当一面。在此之前,王正坤还要接受一番风吹雨打。
二、路的选择
如果拥有能力考上清华和北大,你会选择国内的其他大学么?
这个问题放在许多中国家庭身上,会不假思索地给出否定的作答。但王正坤的答案却截然相反。
作为昔日北京海淀区成绩前3的学霸级人物,在稳定发挥就能上清北的情况下,他的第一志愿填了六个字——中国人民大学。
“单纯以新闻学院来看,人大的师资力量、专业程度和毕业后的人脉,尤其足球解说员这一行会比清北好不少,这是综合比对和思考后自己的选择。”
这是情理之中的决定,又是意料之外的过程。
在MBTI的测试中,王正坤的人格特征是INTJ。他有着J人共通的属性:“制定明确的目标,并坚定不移地去实践。”
高二的那个晚上,他看清了山峰的样子,于是决定付诸行动。
“我是属于最喜欢做计划的人,制定一个大目标,接着预设好后面的路。我的目标是足球解说员,我就会想大学应该上什么学校,报考什么专业,实习去什么公司,毕业去哪家单位。这些计划在目标形成之后,我都会一一定好。”
每次在喧嚣嘈杂的教室里,同学总会看到一个低头戴着耳机,紧盯绿茵,经常念念有词地与静音的比赛融为一体的画面。任外面风吹雨打,周围欢歌笑语,他都不为所动。一个人,仿佛就是一世界。
然而,意外发生了。
一个皮球重重地砸在毫无防备的脑袋上,王正坤坐倒在黑夜里,起身后世界变了。他疯狂地眨眼,试图回到几秒前的过去。那一刻,他害怕极了:“感觉眼睛里有1/4的视野没了,左上角黑了,左上角的视野被削掉了。”
寒冬里的深夜,当其他人在教室里晚自习时,王正坤和几位同学溜出教室,直奔操场踢球。不幸的是,刚到球场,王正坤就被对面的皮球砸中了眼球,视网膜部分脱落。
他的前途原本一片光明,却险些在黑夜里失去光明。
医生告诉王正坤:“这个手术有30%的可能性做不好,最坏的结果是左眼失明。”听完医生的话,父母泪如泉涌。当被推进手术室,王正坤思绪平静。“我没啥感觉,从小到大经历4次手术。”门外的父母焦虑万分,踱来踱去。四眼紧盯,视线没有一刻离开手术门。
手术结束。尽管很成功,但王正坤的眼结膜依旧发红。医生给他四字忠告:“不要用眼。”这次事故过后,王正坤上不了学,写不了作业,缺席了期末考。此时距离高考已经不足半年,纵然是学霸,一个月完全不学习,知识点也会跑到脚后跟。
高三下学期,王正坤回到校园。一模成绩出炉,排名跌至全区1000以外。这是他高中以来的最差成绩。按照这个分数,他连保底的人大都够不着。填报志愿的时间已经到来,王正坤在第一志愿填上了中国人民大学。二模很快到来,完全伤愈的王正坤发挥了正常水准。按照二模的成绩,他报考清北不成问题。
但他没有再次修改志愿。“老师和父母还是让我首选清北,但我说万一高考成绩又出现反复没考上怎么办?最后父母尊重我的意见。”
长达半年的志愿分歧,因为意外和坚持,王正坤终于得偿所愿。几个月后,他以675分的成绩迈入人大。2年后,他将在这里遇到自己解说生涯的领路人。
三、圆梦时分
2016年的中国体育,乐视无疑是最热门的词语。五大联赛、欧冠亚冠、欧洲杯奥运会、足球篮球综合项目,赛事版权一应俱全。一定程度上,当时的乐视体育就是体育学子的“梦”剧场。
作为人大著名的校友,时任乐视高管的刘建宏在职期间偶尔回到母校演讲。得知消息后,原本内向的王正坤变得主动,向前辈表达自己实习解说的愿望。
大二下学期,王正坤前往乐视面试。当面试官看到他亲手编撰的2016欧洲杯秩序册时,这场面试一下失去了意义。专业和热情是最好的敲门砖。
当王正坤来到乐视,满心欢喜地等待解说机会时,却发现理想与现实存在一条巨大的鸿沟。
乐视的版权堆积如山,五大联赛排不到,次级联赛也轮不到他。起初,王正坤的工作是发稿、写稿,后来有了栏目、节目。如果说文字的工作尚且还能接受,那么通宵工作却让他一度难以忍受。
“学生时代看球除了重要的决赛,0点以后的都会放弃。我的作息比较规律,属于不太能熬夜的人,而且觉轻。大二作为实习编辑,大夜班很多,23点到7点,必须全神贯注,得看比赛,写稿子发稿子。”
刚刚度过20岁生日的王正坤第一次对自己的理想产生动摇。熬夜带来的身体负担更让他大病一场。“太累了,天天熬夜,我真的受不了,不想干了。”
然而,作为典型的INTJ,困难不是绊脚石,而是垫脚石。在往后的一年多时间里,王正坤一边干着本职,一边不忘初心。看着年长几岁的同事坐上解说席,他除了羡慕,只能等待。在无人知晓的日子里,他把五大联赛2000多位球员的信息反复咀嚼,从名字到特点,从国籍到爱好,一一地融入自己的血液里。
第一次申请解说比赛,杳无音讯。第二次申请,石沉大海。第三次申请,再等等看。时间来到了2017年4月,乐视正在历经一场空前的广进计划。
几天后,王正坤收到领导的反馈:“2天后,安排你解说狼队与布莱顿的比赛,做好功课。”
那天,他发出了2017年的第一条朋友圈。“生涯首秀就这么来了,说的还是自己支持的主队,这就叫美梦成真吧。”
4月15日,紧张慢慢取代了激动。走进演播室,他的心砰砰地跳,呼吸声变大。当信号切到英冠第42轮的画面,王正坤的语速开始变慢,声音颤抖,略带结巴,有些断句不太准确。
这是一个陌生的王正坤。“人生最为紧张的时刻,高考都没这么紧张,直到现在2024年,也是最紧张的时候。”
赛后,他给自己的首秀打了70分,朋友圈连更两条动态。“说得不好,但至少也没有搞砸。”
这一年,王正坤20岁,他坐上了梦寐以求的解说席。梦想在这一刻于开花结果。
四、梦醒时刻
成长于普通家庭的王正坤,毕业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他的理想并非一家所愿。
哪怕18年成了世界杯的记者,19年首次解说英超的比赛,但父母对儿子的期望始终是考编考公,寻一份稳定的工作。对于解说员这样一个他们未知的领域,王父王母的意见很长一段时间都与儿子相悖。
这种情况下,王正坤只能孤军奋战。
在优质足球版权屈指可数的年代,在解说员如雨后春笋登台的10年,留给年轻人解说的场次并不多。在乐视,他要写稿、采访、做栏目。在腾讯,同样的活他一样不落。留给他的解说机会寥寥无几。
2019年,在腾讯接连失去重要的足球版权后,他选择加盟爱奇艺体育,再一次尝试靠近自己的梦想。
“这是我解说生涯里最重要的一次选择。”
在爱奇艺体育的演播室,他实现意想不到的转身,成为了一名专职的足球解说员。每次解说之前,他都会带着密密麻麻的A4纸,上面事无巨细地记录着每位球员、教练、球场的信息。从最基本的身高体重位置,到青训出处伤病历史生涯纪录,凡所应有,无所不有。解说席上的王正坤,便是会说话的足球百科全书。
“我能在爱奇艺体育看到未来,觉得对我的发展能有更大的帮助,平台可能会更愿意培养我这样当时还没有特别出名的年轻解说。正是那一次选择,让我从编辑兼解说变成正式解说。”
往后的5年,他的解说场次越来越多,从个位数到两位数到三位数,从一百到如今的七百。每一场解说,他都会给自己清晰地记录下具体的场次。
“这是最开始的习惯,因为那会机会比较少,每说一场就记录一场,包括链接都会留着,看看这些能否在日后帮助自己成为一名解说员。”
如今入行7年的王正坤依然在记录着自己的每一次解说,哪怕解说五大联赛早已习以为常,哪怕关注度知名度越来越高,哪怕自己越来越熟悉那支话筒。
对于28岁的王正坤而言,解说的路很长,风景很美,但难免荆棘丛生,诱惑重重。想要走完这段漫长的旅程,需要的不是掌声与鲜花,而是内心的笃定与热忱。
“当我跟大学同学如今再聊起择业时,他说不选解说员是害怕爱好变为职业就不爱了,而我却发现找不到比解说员能让自己更热爱的事业。可能说久了会疲倦、热情会削减,但这是我最好的选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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